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补档见AO3:namiyajiayi

[薰千圣/かおちさ]Crimson and Clover (ch2)

ch2



窗帘原本沉郁的底色被打得透亮,空气已经有些微热。白鹭千圣猜想,现在应该比平常的起床时间晚了一两个小时。


她揉了揉太阳穴,微微睁开睡眼,映入眼帘的是和家里不一样的天花板。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,她不由自主浮想起昨晚的事——那双雾蒙蒙的眼睛,近在咫尺的耳廓的形状,和腰上仿佛还未褪去的触感。她记得濑田薰的嘴里没有酒气,谈吐正常,连抚摸她的方式都和从前一样。倒是自己不太正常,她想,热恋中的自己都不见得会这样冲动,这种事要是被拍到了可是怎样也解释不清的。但感性的事实是,她正在怀念着,怀念昨晚的温度,怀念被她抱的契合感,怀念自己叠好的西装外套。她甚至难以分辨自己到底是在怀念昨夜那场突发的热病,还是在怀念过去的美好幻影。很俗套地想,爱情的确是致幻剂,而她正罹害戒断反应。分开的这几年都少有这样的想念,只不过是过了一个晚上,她又被碎片的回忆搅得心烦意乱。


起身下床,拉开窗帘,依旧是好天气,楼下水道间的船夫已经开始了工作,她感觉阳光有些刺眼,就快溜去了洗漱间。


在洗手池前站定不动,镜子里的自己和平常别无二致。白鹭千圣窥进自己的双眼,她看到一团迷茫、妥协与软弱夹杂的混沌,又想起昨晚在那个人眼里也看到过同样的景象。她窃读了濑田薰的眼神,意味着濑田薰也读出了她的,毕竟昨夜她们都一样丢盔弃甲、毫无保留。用理智构建的过去与现在和用感性编织的欲言又止、语言留白最终都被本能冲破——爱情可以是无休止的斡旋与试探,而人的生理反应却是如此简单。


收回钉在自己身上的眼神,白鹭千圣在镜子面前捞起长发,检查脖颈附近是不是有痕迹。她其实不怎么担心,因为濑田一向有分寸,她只是想在镜子前多消磨一些时间,打量打量自己。镜中的容颜比起还是偶像那会儿并没有太大变化,这个年龄的年岁增长不能称作衰老,也难叫作成熟,她的二十代只是经历了一场得失,像一只蝴蝶翩翩落入她手中,她又把手拱向天空,让它悄然融进那夜色的月里。


接下来的一周都是属于她的悠长假期,她原打算今天就飞离威尼斯,但现在她觉得她该留下来。至少在这里看看海也行,她想,一定得是阳光下的海。



**



眼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,濑田薰向推车上的异国女孩要了两支冰淇淋,那女孩英文说得不错,她便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。女孩好像不知道她是个演员,以为她只是个长相好看了点的游客,见她要了两人份的冰淇淋,也就理所应当地觉得她是在等人。当被问到是在等恋人还是朋友,濑田薰只得打打马虎眼给唬了过去,她看着雪泥被扫过的痕迹,才终于对要和她约会这件事有了实感。抬起头对上女孩一脸看穿了的表情,然后接过冰淇淋,濑田没注意到熟悉的身影正在靠近。


“薰。”


濑田薰转过身来,为她突然的到来吃了一惊。


“千、千圣……你来了啊。”


“冰淇淋,给我。”


白鹭千圣伸出手作出索要的手势,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喜悦。其实她远远地就看见濑田薰和陌生女人相谈甚欢,虽然心里明白是因为她那张脸天生的吸引力,可莫名还是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焦躁涌上心头,她不想承认,但是说白了,那就是嫉妒。


濑田薰把顶着粉色奶油的甜筒递到她手里,心里暗暗大叫不妙。


“两位是第一次来威尼斯吧?约会愉快喔!”女孩操着带点口音的英文,热情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——当然,剑和弩对准的都是濑田薰。


得救了,濑田松了一口气。“谢谢你的祝福,美丽的女士。”她报以笑容,简单与女孩道了别。


穿过拥挤的人潮,与她并肩走在码头前的大道上。舌尖传来冰凉的触感,白鹭千圣一言不发,专心对付着手中的消暑甜品。


“千圣刚才,是吃醋了吧?”


草莓味奶油甜蜜的口感在凉意之后抵达味蕾,或许是因为甜味能让人变得柔和一点,白鹭千圣此刻并不想揶揄身旁的人。


“是呢,所以,接下来去哪儿?”


“诶……就是、四处逛逛。”


濑田薰显然不习惯这种直球打击,怎么说,今天的千圣太坦率了,虽然昨天也是。


然而和言语上表现出的冷静不同的是,白鹭千圣感觉恋爱的酸甜滋味久违地浸濡了大脑。而且这种在异国他乡的约会,还多了种私奔的洒脱感。她不敢把眼神移向身旁的人,因为她觉得对方也一定在看自己,要是被发现自己在偷偷看她,那种挫败感会让人很烦心。零零散散的海鸟时不时降落又飞起,在行人脚边,在贡多拉的船头,在白鹭千圣的心里。用“小鹿乱撞”这种幼稚又老土的修辞不太贴切,她觉得她的心脏正被轻盈的羽毛搔刮着,伴随着一沉一落、柔和的重量感。


“听说这里的河水其实都是咸的,这么看这座城市其实是个海上迷宫呢。”


“那不如我们走走看咯。”只是听她这么讲,就下意识地说出了口。这可是白鹭千圣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心血来潮。


接过薰的手登上小舟,面对面坐定之后才来得及感叹,果然来水城还是不得不做这件事——不对,要不是因为她,自己现在已经在回东京的班机上了。


贡多拉在水道入口乘着水波轻轻晃动,抛开四周电机的轰鸣和船夫的呼喊声,白鹭千圣觉得自己正蜷在摇篮里。抬眼望进对面那个人的眼睛,身处的四周霎时并不是看不见底的海水,而是宇宙的星河灿烂,她是她的博大、真空、摆脱重力,任自己可以安心蜷缩着睡去。她漂浮、漂浮,宇宙里听不见风声,宇宙自身也不愿将她唤醒。


小船漂浮着驶进古老的建筑之间,水道两边的外墙已有些脱落,露出凹凸不平的砖面。


濑田薰打量着白鹭千圣的脸,眼中的映像不由自主和早上在银幕上看到的画面重叠。那是一个刻意的特写,是女主角用DV机对准自己拍摄的画面。黑白两色的光影剥离了所有色彩,她的脸占据了整个银幕的一边,她露出一点点裸露的肩,正对着摄影机诉说衷肠。单色的画面放大了她轮廓的所有细节,她的眉骨、鼻梁、嘴唇和眼睛里的闪光与忧郁。濑田觉得呼吸困难,她轻轻握拳,妄图在自己的皮肤上窃取她的温度,她突然好想吻她三下,第一吻在嘴角,第二吻在脖颈,第三次要温柔地吻她的眼睛。


她的戏剧和她浑然一体,濑田薰难以知晓她借角色之口念出的台词有几分是自己的真情实感。分开的这几年,濑田薰总是在大银幕上看她,在那些虚构的故事里,她是青春期的叛逆少女,是失落的妻子,是挣扎的同性恋人,她是许许多多的人,她拥有的形形色色的悲伤、愤怒、痛苦、欣喜,都会在戏剧中永存。她总烦恼在观影时难以入戏,每当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,那自己亲眼见过的、染上过烦恼、羞怯或情欲的眼睛,和她相恋时的点点滴滴便会失控般浮出记忆。那些片段并不是眼前的光学幻象,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浮光掠影。


“早上,我去看了你的电影。”


“你还真是精力充沛。”白鹭千圣嗔道,毕竟她的早晨都拿来补觉了。


“因为昨晚做了个好梦。”


“喔。”白鹭千圣故作轻松地应道,然后心虚地移开了视线。


“所以怎么了,要聊聊我的演技吗。”


“你知道的,这个话题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。我只是想说,寂寞的时候可以依靠我的。”


濑田薰换上严肃的表情,真挚、深情,且毫无保留。


“我总觉得,大银幕上的你,好像在不同的时空用不同的身份和我对话。”


从前的白鹭千圣可能会用一句“少自恋了”还回去,但是现在她却被梗在原地,无法动弹。



**



正值早春的第一场雨,前几天的连日升温中断在雨水带来的寒气里。当濑田薰抓着马克杯的杯沿把杯柄稳稳送到自己手中时,白鹭千圣感叹这个人怎么总是有些多余的温柔。再啜饮一口,明明很烫,放在桌上让自己再拿起来不就好了吗。

“千圣要和我说什么事?”


抬头与声音的来源对视,白鹭千圣看着爱人的眼睛。早已做好心理准备,她开了口。


“毕业之后,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。”


白鹭千圣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油烟味。今天早上抽油烟机突然坏了,她还记得她在厨房皱眉咳嗽的窘迫模样。


濑田薰并不惊讶,仿佛只是一直在等待这天的到来。


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

“你知道的,我的决心。”


白鹭千圣说了谎。


她的决心不需要抛弃真正的自己,她在和薰朝夕相处的这几年间早已确认。只是她越来越觉得,自己在她的人生里,是不是插手太多了?她总觉得十分沉重,她本该是被人群簇拥着熠熠生辉的存在,现在却把全部的温柔都塞给了自己。她能在薰那里找到自己,那薰的可能性是不是在自己手里被掩埋了呢?


“就算分开,我是我,你也还是你,对吧?”


眼前这个人之中存在着真正的自己,而真正的濑田薰,是眼前的这个人吗?白鹭千圣陷入了混乱。她觉得,是时候放她走了。


“所以不用担心我的。”


雨声在沉默中被放大,濑田薰听树叶在风中簌簌扑打的声音,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幼年的那个傍晚,又好像置身于人声嘈杂的学园祭,这是她第三次送走她的小千。


“如果觉得寂寞了,不要忘记我在这里,千圣随时可以回来。”


白鹭千圣当然会记得。她会记得,被染成金色的阳台上,肥皂水味的调笑与嬉戏在吻中戛然而止;她会记得每一个静默时刻,像是春夏之交的午睡,空荡在室外的喧闹传响,自己却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。爱情是意识模糊、大脑宕机和突如其来的沉默,是齿轮咬合与难以咬合之间的周旋,是冲动,是一个瞬间。


午后是陷入迷恋的时间。她会记得那汗水和炎热的粘稠,她手腕上突起的骨头和紧扣的指节。她会记得每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,躺在她怀里看建筑顶端闪动的红点。她会记得那些破碎的诗句,她温润低沉的嗓音。白鹭千圣觉得她获取的温存早已足够。她拿出自己最好的演技,假装与自己道别,然后把濑田薰推向光亮之中。


最后,她说:“我会的。”


那个初春,她们还未一起看过满枝的早樱。



**



“我还爱你这件事,并不难承认。”


“我觉得我们彼此都不需要承认喔。”濑田薰笑了笑。


“千圣,和我在一起的你是你,现在的你也是你。”


“从前你就说过这种话了。”


“嗯——所以,我也是一样。”


白鹭千圣突然有种完全被看穿了的不安感。


“从高中时代的那场舞台剧开始,我们好像就一直沉迷于关于自己的理论。”濑田薰继续说了下去。


“但是今天,在谈论我自己之前,我想我是爱你的。”


阳光照进威尼斯人敞开的窗,几藤绿蔓从窗台上垂下来,其间缀着星星点点的粉色小花。白鹭千圣感觉胸腔一阵酥麻,鼻子发酸,自己该不会是想哭了吧?


“真狡猾啊,薰。”


“至今为止的我和我的人生,是我与你一同创造的,舞台是我的生命,你也是我的生命。并不是夸大其词,事实就是这样。”


“但请千万不要为此觉得沉重。每一个时刻的我都是真正的我,真正的我永远带着你的影子,那全然是因为我爱你。”


“但是你真的不用为我付出那么多的。薰,你是「濑田薰」,不记得那天了吗,在羽泽咖啡厅。”


“怎么会忘呢,我说过,是你让我找到了想做的事。”


“可我总觉得,是我在左右你的人生。大学的时候,尤其是这样。”


“你是濑田薰,我也会希望你的未来光辉满载。”


濑田抬眼看她。


“千圣真温柔呢,那时的我并没有察觉到这份心意,我只是觉得,你是需要我的。”


“所以说,你这人,稍微为自己着想一点啊。”


“倒是你,几年来就从没主动联系过我,我还以为我们真的要就此别过了呢。”


“但现在,我们不是又相遇了吗?”


南方打来的阳光突然被什么切断了,船头所指的半空横着一座拱桥,与其他小桥不同的是,它四周封闭,只留下了两扇镂空的窗,说是桥,不如说是两座建筑间的水上通道。


“千圣听过叹息桥*的传说吗?”


“听过哦,以前你还给我念过那首诗。”


"I stood in Venice, on the Bridge of Sighs,

(我站在威尼斯的叹息桥上,)

A palace and a prison on each hand,"**

(桥的一端是宫殿,一端是监狱。)


“真亏你还记得,这种无端的感伤还真是契合你那奇怪的感性。”


“话说回来,那个传说,我更喜欢浪漫一点的那个版本。”


“啊……女人对将死之人一往情深,而不是移情别恋、吗……毕竟世人都喜欢更好的结局。”


“我倒是觉得,因为爱和死是永恒的话题,嗯——该说是爱情和失去的爱情是永恒的话题吧。”


小舟正慢慢没入桥下的阴影,兢兢业业的船夫挺拔着身子望向远方。石桥的影子笼住她们时,两张脸心照不宣地接近,她们倾听着自己的心跳,在被彼此的鼻息扰乱之前落下一吻。时间在此刻凝固,又幻化成水,坠入流动的河。它是那仅现于此刻的波光,下一秒便消失在浪里,它脆弱、渺小、毫不起眼,却是此刻唯一的具现,我们把它叫作永恒。


离开彼此的唇后,她们一言不发,让沉默填满最后这一段航行。失去言语的两颗心正在燃烧,直到通过最后一道拱桥,胸腔里的温度这才平息。


迷宫的出口挂着金色的耀阳,周围没有一丝阴霾,像是电子游戏里的最终奖励。海风吹动了她们的头发,视野里的一切皆是蔚蓝,迎接她们的还有一整片撒满阳光的大海:那梦里的宁静与幻想之地。


她们都知道却没有说出口的是,世人还在传说的最后添了一笔浪漫的妄想——


如果爱侣能在叹息桥下接吻,他们的爱情便会永恒。



像是被风声吵醒,终于,两人相视而笑。





TBC.

———

*:叹息桥的两端连接法院与监狱两处,死囚通过此桥之时,常是行刑前的一刻,因感叹即将结束的人生而得名。

**:出自拜伦《恰尔德•哈罗德游记》

千圣演的电影参考的是《我杀了我妈妈》。

关于叹息桥的传说我实在觉得放进正文太突兀,有兴趣可以百度一下(土下座)

这章写得十分痛苦,薰千真的很难懂。一直想在原作的基础上写出属于她们的未来故事,幼日中还存在的矛盾点,大概是千圣的“大げさよ”和“碰巧的青梅竹马”,于是就这点展开对她俩的未来作了个不负责任的猜想,围绕薰千永恒不变的,关于自我的看法妄自写了写千圣对薰的想法。是“在付出与奉献上感到不对等的千圣和过分温柔的薰”,这两人的漫漫长路上总会有新的波折,我是这么想的,于是就写了出来。

不出意外下章完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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